蘇東坡有詩：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一個人假如要隱居，京城名利熙攘的人海便是最好的場所。楊絳稱自己便是萬人如海一身藏。
北京三里河的國務院宿舍區，是楊絳棲身了37年的場所。院子外國務院部委云集，院子里盡是翻新外墻的腳手架，103歲的楊絳靜靜靜隱身在一片吵鬧中。
她的家是院子里唯一一戶沒有封鎖陽臺的。中國總管帳師協會前會長劉長琨住在楊絳家對門，有一次問楊絳：為什麼不把陽臺封起來呢？楊絳答覆得很干脆：為了坐在屋里能夠看到一片藍天。
屋里，是水泥地和白石灰墻，四壁樸實。她辦公桌的后面有一排暖氣，熱氣已把墻壁熏出一道道黑印來，有一年春節前掃除衛生時，保姆想把黑印擦掉，結局反而越擦越臟，只好作罷。單位多次提出為她裝修和粉刷住宅，她老是婉言拒絕，說自己住慣了。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的胡真才接納了全球人物雜志的采訪。他是本年8月剛剛出版的《楊絳全集》的編者。
她的家里藏書不多，可是字典許多，各種語言的都有，上面被她和錢鍾書先生寫得密密麻麻，由於他們在連續不斷糾正字典里的差錯。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下文稱外文所）研究員朱虹說。
無數媒體想訪問楊絳，都未果。她的保姆吳小姐說：她目前年紀大了，聽力不太好，家里的電話都由我來接聽，媒體的訪問也都免了。能見到她的人，只有錢家幾位嫡親，外文所和出版社相交數十年的學生與老友，每每相見，也只有十來分鐘。由于聽力理由，她與他們筆談。就我臉皮厚些，敢坐上半個小時，楊絳的學生、外文所研究員鄭土生笑著通知全球人物雜志。
前幾年，院子里的鄰居還能見到楊絳，她散步、磨練，尤其喜歡跟小孩子玩玩。說來心酸，女兒錢瑗無子女，所以楊絳膝下沒有孫輩。鄰居嚴欣久記得，院子里的人都說，楊先生您能活120歲，她聽了笑笑答：活那麼久太苦。近來，鄰居也少見她了。外文所黨委書記黨圣元說：楊先生本年多次入院，老師節前后剛出院回到家中。
楊絳的隱并非由於年歲高了，而是她習慣了。錢鍾書先生在時，他們配偶就常年生活在這種狀態里。朱虹說：很難把他們同整天跑這個會那個會，到處演講的專家聯系起來，他們跟這些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隱身于世并不等于她兩耳不聞窗外事。胡真才通知全球人物雜志，從2024年出版的《楊絳文集》到目前的《楊絳全集》，這10年間楊絳先生從93歲到了103歲，在這樣的高齡，借用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位擔當人如何加快機車貸款速度的話說，她完全可以享受盛名而不再作為，但她從來沒有截止過思索和對文字的筆耕。胡真才相信，等《楊絳全集》重版時，她還會寫出新的作品添加進來。
與《楊絳全集》同時出版的，還有一部中篇小說《洗澡之后》。這是楊絳給自己1988年的長篇小說《洗澡》寫的續作。她98歲動筆，幾易其稿，直到本年4月才決心拿出來發布。楊絳辯白了續寫的理由： 《洗澡》末端，姚太太為許彥成、杜麗琳送行，請吃晚飯有讀者寫信問我：那次酒席是否烏龜宴。我莫名其妙，就教朋友。朋友笑說：那人心地骯臟，以為姚宓和許彥成在姚家那間小書房里偷情了。我很嫌惡。我特意要寫姚宓和許彥成之間那份純潔的友愛，卻被人這般浪費。如果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寫續集，我就麻煩了。目前趁我還健在，把故事解散了吧。于是，在《洗澡之后》的末端，楊絳特意再說了一句：故事已經解散得敲釘轉角。誰還想寫什麼續集，沒門兒了！
這便是楊絳，一向溫厚風趣，但容不得假與惡，尤其容不得對丈夫錢鍾書的民間機車貸款任何冒昧。上年，她做了一件全社會關注的事通過法律程序，告急叫停某拍賣公司對錢鍾書、錢瑗以及自己的私家信件的拍賣，并且在本年4月終極打贏官司，獲得20萬元補償。她當然不是為了補償，而是為了守護已故的丈夫和女兒。
還有一件事，楊絳已堅定13年。2024年，她和清華大學簽訂協議書，將錢鍾書和她當年上半年所獲稿酬72萬元及其后他們發布作品獲得的報酬，全部捐贈給母校，設立好唸書獎學金，協助喜好唸書的清寒後輩完工學業。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秘書長助理池凈通知全球人物雜志：好唸書獎學金已獎勵了400多名清華學子。跟著錢、楊稿酬的連續不斷堆積，現在本金到達1400萬元。而且，楊絳還會和獲得獎學金的小友唸書的種子相見聚談。
她靜靜靜地隱身，又在靜靜靜地陰礙這個時代。
外圓內方的才女 她像一個帳篷，把身邊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風雨由她來抵抗
1938年，楊絳一家三口乘坐海輪，從歐洲返國。她與錢鍾書都暈船。一次大風浪中，楊絳突兀悟出不暈的設法：船身傾斜厲害，舷窗外，一會兒全是水，一會兒全是天，波動幅度大，人天然會暈；她教錢鍾書，不要以自己為中央，而以船為中央，讓自己跟著船傾斜，這樣永遠頭在天之下，腳在水之上，不波動了。錢鍾書照做，果然不暈了。他說：為人之道也如此。
歸國后，抗戰、內戰、文革、革新開放每一次，楊絳都拿出了當年不暈船的見識，安適環境，但并非與世沉浮，而是藏匿氣節。
寫喜劇：既為生計，也是抗日
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日軍進駐上海租界。楊絳在工部局北區小學當教師，得坐公眾租界的有軌電車上班。電車駛至黃浦江大橋，乘客列隊步行過橋，并向看守橋頭的日軍鞠躬，楊絳不愿行禮，往往低頭而過，僥幸沒被日軍注意到。后來，規程變了，不叫乘客下車，而是日本兵上車查抄，乘客全體起立。有一次，楊絳起來得慢了，被日本兵覺察。日本兵見她低著頭，走過來用手指將她的下巴猛地一抬。楊絳大怒，喝道：豈有此理！
車上頓時鴉雀無聲。日本兵對她怒目而視，她不能挑釁對視，只好氣沖沖地瞪著車窗。相持了一會兒，乘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日本兵終于轉過身下車，還幾回回頭看楊絳。楊絳維持原姿勢一動不動。車開動后，乘客們像死而復生一樣，議論紛飛，楊絳的同事說：啊唷，你嚇死我啦，你發癡啦？！
楊絳半晌沒有開口，第二天，她就換了一條遠路去學校。
抗戰期間，知識分子大多面對生活的艱難。一部門人在利誘之下做了漢奸，另一部門堅定抗日的過著顛沛流離、入不敷出的生活。前者楊絳絕不會做，后者楊絳又不能做。錢鍾書是文人本色，不擅生計。為了讓錢鍾書和女兒過稍微體面的生活，她當過中學校長，給大富豪女士做過家庭老師，也做過小學代課教員。1943年，日本人接手了工部局北區小學，楊絳當即去職。家里沒了不亂的經濟來歷，怎麼辦？
恰在此時，陳麟瑞、李健吾請他們夫妻倆下飯館，這兩人都是寫腳本的，鼓動楊絳也寫一出戲。楊絳在蘇州東吳大學求學時，便是班上的筆桿子，聽摯友一說，心動了，很快編了個故事。故事發作在上世紀30年月的上海，陳說了一群上流人物的下流品性。女孩李君玉由於失去父母前來投靠戚屬，卻遭到各位舅舅的排斥，終極得到了舅公的愛憐，認作孫女，承繼遺產，讓等著舅公遺產的舅舅們都落了空。楊絳覺得故事的結果可謂稱心如意，便取了個題目《稱心如意》。這便是她的處女作。
幾天后，李健吾高開心興地打來電話：你的腳本被黃佐臨看中了，立刻排練，就要出廣告了，你用什麼名字？楊絳的本名是楊季康，她不敢用本名，怕出丑，忽然想起家人說快了，會把季康叫成絳，就答覆李健吾：叫楊絳吧！1943年，黃佐臨執導、李健吾客串舅公的舞臺喜劇《稱心如意》上演，大獲勝利，紅遍上海。
生計疑問就此辦理了。楊絳請朋友們吃了一頓館子，自己家里也能吃上醬雞醬肉，六七歲的女兒錢瑗已經三月無知肉味，開心得吃完了肉又找肉。
楊絳一鼓作氣，1943年接著寫了《弄真成假》，1944年又寫了《游戲人間》，都是喜劇，政治色彩很淡，巧妙地避開了日本人的干預和壓力，又能讓人發笑，用笑聲表示我們在漫漫長夜的漆黑里始終沒有喪失信心，在艱辛的生活里始終維持著樂觀精神。李健吾毫不鄙吝地贊美摯友，在喜劇文學里，第一道里程碑屬諸丁西林（典型作是《一只馬蜂》），人所共知，第二道我將歡歡喜喜地指出，乃是楊絳小姐。
做翻譯：留在祖國，避開政治
新中國成立前，楊絳和錢鍾書就決意留在祖國。當時候他們有許多走的時機。聯盟國教科文會議第一屆大會的中國典型團團長朱家驊，請錢鍾書先生到聯盟國教科文組織任職，還想見楊絳先生，但楊先生不見他；教育部部長杭立武，想規劃錢先生去臺灣大學教書，楊先生去臺灣師范大學教書；牛津大學的朋友也來信，約請他們去英國。鄭土生向全球人物雜志回憶道。
但錢鍾書復信牛津同窗：人的遇到，終究是和祖國人民結連在一起的。楊絳后來往憶道：我國是國恥重重的弱國，跑出去仰人鼻息，做二等公民，我們不愿意。我們是文化人，愛祖國的文化，愛祖國的文學，愛祖國的語言。一句話，我們是倔強的中國老黎民，不愿做外國人。我們并不敢為自己樂觀，但是我們安靜地留在上海，等候解放。等候時期，楊絳還輕松舒暢地和錢鍾書游了一趟杭州，甜如蜜月。
1949年8月24日，楊絳一家三口登上火車，前去北京，回到母校清華大學外文系工作。錢鍾書教《大二英文》 《西洋文學史》和《經典文學之哲學》。依照清華的老例，配偶不能同時、同校任正教授，楊絳就做起兼職教授，講《英國小說選讀》，后來又加了一門翻譯課。她自稱散工，不加入系里的會議；又借口教課，不是家庭婦女，也不加入婦女會吸取活動。
楊絳這樣做，是為了省下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時也有個妙處，避開了一些政治情況。楊絳在東吳大學讀的是政治系，可是我卻成了一個不問政治而且遠離政治的政治系結業生。1950年以后，她教的小說選讀、詩歌和戲劇被視為三大危險課，她的朋友袁震是中共黨員，對她說：老一套（教法）不行了，我來教教你。楊絳答，老一套不行了，她也不想教書了。
1952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換，楊絳得償所愿，和錢鍾書都分到新成立的文學研究所，我們當然愿意研究文學。
成立之初，鄭振鐸、何其芳差別擔任正副所長。研究員只有寥寥幾人，錢鍾書、楊絳、余冠英、羅念生、繆朗山、賈芝等，他們被稱作老先生。楊絳剛過40歲，對這個稱呼很不習慣，后來這位政治系結業生就琢磨明了了：老先生是對老朽的尊稱，跟同志是不一樣的。
楊絳屬于外文組（今社科院外文所）。說是外文組，實在起初只有一個英文組，除了老先生，還有3個青年人：朱虹、徐育新、楊耀民。如今，朱虹是青年人里唯一的健在者，她向全球人物雜志回憶道：第一次見楊先生，她溫文爾雅，說話細聲細氣，對青年人很和睦；皮膚特別白，老是穿得很整齊。朱虹記得：那時，其他老先生根本都是二級研究員，唯獨把楊先生評為三級副研究員。我們私下議論，覺得不公正，但是楊先生不在乎，她一點都不看重這些浮名。楊絳翻譯了一首英國詩人藍德的四行短詩，簡直便是她的心聲：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天然，其次便是藝術。
朱虹覺得，楊絳當時候在翻譯上就屬于獨樹一幟者。那時文學研究所奉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文藝觀點。楊先生在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大框架下，從體裁動身選擇自己關注的作品，比如她翻譯的《小癩子》，屬于流浪漢小說體。她沒有從題材選作品，比如翻譯勞工運動題材。這就真是走在許多人前面了。
1957年，楊絳接到翻譯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知名騎士小說《堂吉訶德》的任務，被示知可用任何譯本。醒目英語、法語的她找來5種英法譯本，仔細對比后，覺得譯本取代不了原著。于是一年后，47歲的楊絳開始吸取西班牙文。此時，大躍進開始，學術界搞起拔白旗、插如何選擇合適的還款期限紅旗，把反對浮夸風的知識分子視作有資產階層學術觀點的白旗。楊絳和錢鍾書的一些學術論文都成了白旗。楊絳暗下決心，再也不寫文章，從此遁入翻譯。
董衡巽（音同迅）便是在這時從北大西語系結業，分配到文學研究所，有一段時間成為楊絳的學生。他通知全球人物雜志：早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曾問朱光潛先生誰的翻譯程度最高，朱先生說：詩歌翻譯屬卞之琳最好，理論翻譯我算一個，散文翻譯屬楊絳最好。我分到所里之后，楊先生擔當帶我，我真正看到她翻譯的當真。錢鍾書先生也很推崇楊先生的翻譯，按錢先生的尺度，她在翻譯上到達了化境，既神似又形似，便是出神入化的化，這在翻譯上是極度難贏得的功績。
挨批斗：怒目之余，還有風趣
有時候，政治就像海上的大風浪，避也避不開。到了這時節，青年人眼中和顏悅色、溫文爾雅的楊先生，就會有金剛怒目的一面了。但和多數人差異，楊絳是一種聰明的、帶著點兒風趣的怒目。
在清華大學時，有一次大會堂開會，忽然有個楊絳從未見過的女學生跑上講臺，揮手頓足地控訴楊絳課堂不講勞工，專談愛情；報告我們愛情應該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甚至報告我們，結了婚的女人也應當談愛情。大家一聽，這簡直太不像話了！目光滿場搜尋這位專談愛情的老師。楊絳氣壞了，火氣旺盛，像個鼓鼓的皮球，沒法按下個凹處來承受這份玷辱。
第二天一早，她特意裝扮得喜盈盈的，拎個菜籃子，專門到校內菜市場人最多的場所去轉悠，看看不敢理她的人怎麼避她。
第二次怒目是在文革初期。鄭土生回憶：1966年，有人污蔑錢鍾書先生，說他的桌上不愿意放毛主席的著作，并貼出大字報。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罪名。楊絳先生覺得冤枉。那天晚上天快黑了，她帶著錢先生，拿著手電筒和漿糊，把寫好的一張小字報貼在大字報的下面，申明沒有這回事。那時，我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也不避我，可是彼此間都不敢說話，貼完小字報就走了。
反貼大字報，這還得了。所有老干部和老先生都不敢在人家批駁自己的大字報下面辯駁，楊絳先生馬上被拉到千人大會上批斗示眾。革命群眾要她低頭認罪，誰知楊絳竟和革命群眾頂撞了，還跺著腳說：便是不符合事實！鄭土生說：整個文革時期，敢和革命群眾發脾氣的，外文所只有她一人。她晚年談起這事還不無自滿，由於她堅定不認假賬、不說假話，愛護了錢鍾書先生的聲望。
后來，何其芳等黑幫挨斗，楊絳和錢鍾書坐在臺下陪斗。早就認識這套程序的楊絳感覺困倦反常，低著頭打盹。忽然有人大喝：楊季康，你再打盹就揪你上臺！楊絳忙睜目抬頭，心里有些慌忙，但是過一會兒又瞌睡了，結局配偶兩人都被叫上臺戴高帽子。我學得竅門，注意把帽子和地平線的角度盡量縮小，眉眼全罩在帽子里，形成天然低頭式。假如垂直戴帽，就得把身子彎成九十度的直角才行。這智慧的小竅門，讓人看到了楊絳磨難中的樂觀。
鄭土生還記得，1966年8月27日對楊絳來說，是極度非命的一天。白天，在辦公室，她被迫交出即將完工的《堂吉訶德》全部譯稿，未留底稿。晚上，在宿舍大院，她被剃成陰陽頭，一半頭發被剃掉。錢鍾書見狀，比她還著急：明天怎麼出門啊？當時牛鬼蛇神是不準告假的，得天天等待挨斗。楊絳卻靈機一動，找出女兒錢瑗幾年前剪下的兩條大辮子，用錢鍾書的壓發帽做底，解開辮子，把頭發一小股一小股縫上去。足足費了一夜時光，做成一頂假發。第二天早晨開始，她就戴著這頂假發出門，還能很風趣地想著：一戴上假發，方知天生毛發之妙，本來一根根都是透氣的。一頂假發卻像皮帽子一樣，大暑天蓋在頭上悶熱不堪，簡直難以忍耐。
董衡巽用一句話概括了楊絳的怒目與風趣：楊先生這個人，沒事，絕不去生事；有事，也絕不怕事。
會看人：探索披著狼皮的羊，救回自家人
《堂吉訶德》譯稿被充公了，但堂吉訶德的探險精神留在了楊絳的腦筋里。她對革命群眾很好奇，自己的檢討上每次都有一句狠狠的批語你這個披著羊皮的狼，可她偷偷端詳監管小組的審視者，臉孔又十分善良。楊絳便倒置過來，稱他披著狼皮的羊。
她忍不住向他們探險。一次，宿舍大院里要求家家戶戶的玻璃窗上用朱紅油漆寫上毛主席語錄。楊絳住在三樓，不能站在窗外寫，只得在屋里寫反字。楊絳為了完工這項任務，向監管小組請了一天假。結局不到半天就完工了，偷得勞生半日閑。不久，她又找到另一位監管員，以修煤爐為由，請一天假，只費了不到半天時光修好了，又得半日清閑。再過些日子，她直接向那位披著狼皮的羊告假看病，他并不審問，點頭許諾了，楊絳實在不用去醫院，在家安息，又偷得一日清閑。她很機車典當開心地發明，所里的這些革命群眾，實在都是披著狼皮的羊。
她看人很準。董衡巽通知全球人物雜志，她曾說，人啊，就像一本書，有些你看得懂，有些你看不懂。楊絳以為董衡巽便是看得懂的，心很細，說話很含蓄。后來，董衡巽果然含蓄地保衛了楊絳她以為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語言很美，就讓董衡巽讀他的作品，如《1984》《動物莊園》，這是董衡巽第一次看到反共反蘇的小說。但他從來沒有去檢舉揭發楊絳。
對看得懂的人，楊絳很善良。當時候所里的晚輩工資不高，每月56塊錢。逢年過節或是家有急難，楊絳就給他們一些資助。朱虹回憶：有一次我和丈夫柳鳴九要送孩子回老家，由於沒錢而犯愁，楊先生知道了，馬上送了300塊過來。董衡巽算過一筆賬，每年春節、五一十一三個大節日，楊絳就要給好幾家送錢，別看錢鍾書工資356元，楊絳工資280元，逢年過節，兩位先生反倒是要過苦日子了。
當年鄭土生盤算自殺時，還惦牢記要還楊絳的75塊錢。也正因此，他被楊絳救回一命。60年月末70年月初，許多人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天天開會被批斗，就想到了自殺。我也在批斗會上被逼指認反革命，但我不想誣陷別人，也想自殺。我死前決意把欠楊絳先生的錢還清，把存折和現金加在一起，有75塊錢，用紙包起來，塞到楊先生的抽屜里面。第二天中午，其他人都去買飯了，楊先生突兀從外面很急地跑進來，把存折和現金扔到我的抽屜里面，還附有一張字條：小鄭，我們預備要下干校了，大家都在走，這個錢我不需要，你給自己買點生活必需品吧。最后還說了一句，要珍重身體。鄭土生說，那時寫這張紙條是極度危險的，由於她自己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還沒有摘，我也是被批斗過的。她同情我，沒有把我當成敵人，在別人都不敢和我說話的時候勉勵我，消除了我輕生的念頭。楊絳贊賞他寧可自殺，也不說假話誣陷他人的品德，把他視作自家人。
1976年，由於對文革不滿，鄭土生給中心寫了一封信批駁江青，那時四人幫還沒倒臺，鄧小平尚未復出，結局可想而知。很快，從公安部下文到社科院，要求對我實行隔離審查。要把我的信公布，發動群眾批判我。當時候，鄭土生的兒子鄭鵬剛剛出生，名字便是楊絳和錢鍾書取的。楊絳知道后，當即對我說，你不用掛心鄭鵬，假如你有意外，我們會馬上托人把鄭鵬養起來。這是她第二次冒著風險來救我。
再揚名：接納政治禮遇，婉拒美國使館
1972年，楊絳和錢鍾書作為老弱病殘離開干校，回到北京。楊絳最開心的事，莫過于可以重新翻譯《堂吉訶德》了。所里要把老先生們的東西還給他們，楊先生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我那個被充公的《堂吉訶德》的稿子！后來，外文組的支部書記在辦公室一個犄角旮旯處找到了，交還給她。楊先生真是如獲至寶。朱虹通知全球人物雜志，由於中斷了6年，楊絳只得從頭開始再譯，一頭栽入西班牙語《堂吉訶德》的世界中。
1978年3月，楊絳的心血譯作、72萬字的《堂吉訶德》終于出版，這是直接從西班牙文譯為中文的第一個版本，人們排著長隊，將首印的10萬冊搶購一空。
這年6月，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和王后來華拜訪，鄧小平將《堂吉訶德》的中譯本作為國禮贈予給客官，并在國宴上將楊絳介紹給西班牙國王和王后。鄧小平問楊絳：《堂吉訶德》是什麼時候翻譯的？實在這個疑問不好答覆，由於翻譯這部書稿履歷了整整20年的苦難，不是幾句話就說得清楚的。但楊先生應對得很機智，只答：本年出版的。鄭土生說。
《堂吉訶德》為楊絳帶來了極高的社會信譽。西班牙授予她聰明國王阿方索十世大十字勛章；她坐在國宴主賓席上的鏡頭上了電視；她加入了第四屆全國婦女大會；她作為社科院典型團的成員兩次出訪；她受邀出席各種與塞萬提斯、堂吉訶德有關的文化、交際活動各種政治禮遇紛至沓來，楊絳和和睦氣、從從容容地接納了，然后，繼續埋頭唸書寫作，自覺自愿始終做零。
那一期間，控訴文革的哭喊聲鋪天蓋地。1981年，楊絳卻寫了一本筆調清靜、情誼溫婉的《干校六記》，講的全是干校生活的瑣事，沒有半點劇烈的指責，更沒有聲嘶力竭的控訴。正如她自己所言，烏云蔽天的歲月是不堪回顧的，但是停留在我影像里不易磨滅的，倒是那一道含蘊著光和熱的金邊。她指的，是人們在磨難中生出的同情和友情。甚至于，對傷害過她的人，她也選擇了友情。鄭土生說：文革后期有一項措施，讓革命群眾入住反動學術權威家，名曰摻沙子。摻入錢楊家的這對革命男女，對兩位老先生千般刁難，還動手打過楊先生。錢楊配偶被迫于1973年12月請示領導準許，逃離原住處，開始四處流亡。便是這樣的人，楊先生后來寫文章，也不提名字，只說是強鄰。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審胡真才證實：后來出版楊先生的作品集時，她連這篇文章都刪去了，不收入。
《干校六記》出版后，胡喬木在一次酒席上對錢鍾書說，這本書是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纏綿悱惻，句句真話。美國首任駐華就事處主任洛德的夫人讀了《干校六記》后，提出要見楊絳，楊絳見了他們配偶一次。以后美使館請品茶、請看影戲、請吃飯，連續不斷拉攏，楊絳只去了一次茶會。再后來，洛德夫人請楊絳為她的作品寫一篇書評，楊絳婉言謝絕了。她對國家對民族有很深的情誼，在大是大非的疑問上很清醒。鄭土生說。
覓不朽：用最難的學問，健忘最深的苦惱
楊絳那一代知識分子，都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月人至晚境時爭分奪秒地工作，因勞頓過度，身體很快虛弱。1993年的一天，錢鍾書整理完自己的《詩存》后，對楊絳說：咱們就這樣再同過10年。楊絳脫口而出：你好貪心啊！我沒有看得那麼遠，3年、5年就夠長的了。錢鍾書聽了，默默退入起居室的躺椅里，不再作聲。他一向不會系表帶，都是楊絳幫他戴，從這天起，他乖乖地讓楊絳教他自己戴。楊絳老是懊悔，以為自己這話讓錢鍾書愁出了病，1994年便住進了醫院。
錢鍾書的堂弟錢鐘魯說過，大嫂像一個帳篷，把身邊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風雨由她來抵抗。鄭土生也說：不但是生活上，在人情世故上，在與文化界等各方面打交道時，楊絳先生都比錢鍾書先生要周到。錢先生往往憑自己的性情、愛好說一些話，但楊先生很溫順，善于應對各種情況，各種場合。錢鍾書的愁是有道理的，他不能想象，沒有楊絳，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病中，錢鍾書向楊絳交接，他死后不留骨灰，不設靈堂，懇辭花籃，不舉行離別儀式，不開追悼會。楊絳說：我自己，這樣辦得到；你嘛，就很難說了。錢鍾書說：那就要看我身后的人嘍！
1998年12月19日凌晨，錢鍾書身體狀況很不好，醫生急速告訴家族。楊絳趕到床前時，錢鍾書已經合上一只眼，還睜著一只眼等候老婆。楊絳幫他合上眼睛，輕輕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
社科院時任院長李鐵映聞訊趕來，楊絳轉述了錢鍾書的交接：領導假如差異意，我會堅定向你請求依照錢鍾書本人的意愿行事，我會沒完沒了地向你請求。她一路說到電梯口，李鐵映終極說：你給我出困難了，這事我做不了主。
晚上，在孑然一人的家中，楊絳接到了時任中共中心總書記江澤民的電話，他對錢鍾書的去世表示祭奠。楊絳同志，極度佩服你們，你們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中心批准不舉行儀式。
錢鍾書火葬那天，楊先生沒流淚，最后我把錢先生推到火葬爐前，楊先生就在那里看，不忍拜別，好多人都走了，她還是舍不得離開。楊絳的學生、外文所研究員薛鴻時曾回憶說。
逃逃逃逃逃！這是楊絳八妹童年時的口頭禪，楊絳影像深刻。如今，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可是逃哪里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掃除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她終極逃向了世上最難的學問古希臘語哲學讀本、柏拉圖《對話錄》中的 《斐多》，一頭扎進去，健忘自己。我依照自己翻譯的習慣，一句句死盯著原文譯，力求通達流通，盡量避免哲學術語，努力把這篇合法機車貸款盛稱語言生動如戲劇的對話譯成戲劇似的對話。柏拉圖的這篇絕妙好辭，我譯前已讀過多遍，蘇格拉底就義前的從容不懼，同徒弟侃侃商量生死疑問的情景，深深感動了我，他那魂魄不滅的信念，對真、善、美、公平等道德觀念的追求，給我以寂寞單生活下去的勇氣。2024年，中譯本《斐多》出版，被稱為迄今為止最感人至深的哲學譯本。
之后，在那張錢鍾書曾伏案工作的寫字臺上，楊絳完工了整理錢鍾書學術遺物的工作。2024年出版3卷《錢鍾書手稿集容安館札記》，2024年出版20卷《錢鍾書手稿集中文筆記》，目前，還有100多冊外文筆記等候整理出版。一位103歲的老人，仍在堅韌地、靜默地掃除現場。
無所不能的賢妻 她從來把錢鍾書看得比自己重，心甘情愿做灶下婢
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
城外的人想沖進去。
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
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1990年，依據錢鍾書小說《圍城》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在內地播出，每一集的片頭都有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吟誦。用一座圍城比方平凡人對生活中大多事物的感受，形象生動，流傳至今。很少有人知道，這段話是楊絳寫的。
配偶間能對彼此的作品了解如此深刻，體味如此精確，這樣的婚姻當然不是圍城。文學理論家夏志清曾將他們的婚姻譽為：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界再沒有一對像錢楊配偶這樣天賦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夫妻了。楊絳的學生、外文所研究員董衡巽也說：你假如問楊先生，他們的婚姻和《圍城》里的像不像，她是會氣憤的。
我沒有定親我也沒有男朋友
楊絳本名楊季康，小名阿季，1911年出生在北京，排行老四。楊絳出生時，父親楊蔭杭在北京一所政法學校教書，后來源任江蘇、浙江高級審訊廳廳長，京師高級查察廳查察長。楊絳的母親生于生意人家，小名細寶，婚后楊蔭杭給她改名唐須嫈（音同英），很是古雅。楊蔭杭鼓吹革命，被清廷通緝，逃往日本和美國求學，一去4年多，唐須嫈就在無錫老家與婆婆、妯娌生活。楊蔭杭返國后，不論南下北上，唐須嫈總攜兒帶女伴同，把家務籌劃得有條不紊，以致孩子們都深信母親無所不能。在楊絳的影像中，父母沒吵過一次架，像朋友一樣無話不談。這種和氣的夫妻關系在舊時代很少見，深深陰礙著楊絳：我們姐妹中，3個結了婚的，個個都算得賢妻。我們都自愧待丈夫不如母親對父親那麼和順，那麼體貼周到。
1917年，時任京師高級查察廳查察長的楊蔭杭因秉公執法開罪其他官員而被停職。他不經意繼續做官，帶著家眷返回無錫。到無錫后，夫妻倆不滿意預先租的屋子，親朋便介紹了無錫流芳聲巷的一處舊宅，他們帶上楊絳一同去看。沒想到那時租住那所屋子的正是錢鍾書家。這是楊絳第一次走進錢家大門。不過，這所屋子楊家沒看中，仍住原宅；錢家也沒有當即搬出，5年后才遷入他們自建的新屋。
以后，楊絳在無錫、上海、蘇州等地求學。1928年，她進入蘇州東吳大學政治系。1932年，她和孫令銜等4名同學北上求學。楊絳的老同學、已在燕京大學唸書的費孝通心儀她長年，把他們接到燕大加入借讀測驗。測驗一完，楊絳急著去清華大學看望老朋友，孫令銜也急著去清華看望表兄。這位表兄正是錢鍾書。晚上，孫令銜和表兄一起來清華女生宿舍古月堂接楊絳回燕大，楊絳和錢鍾書第一次相見。
這匆匆一見，彼此竟相互難忘。楊絳覺得錢鍾書眉宇間蔚然而深秀，瘦瘦的，文人狀貌。孫令銜卻通知她，表兄已經和葉家女士定親了。錢鍾書覺得楊絳與眾差異，孫令銜又莫名其妙地通知錢鍾書，說楊季康有男朋友，指的是費孝通。然而錢鍾書自有一種癡氣，不管不顧定要說清楚，他寫信給楊絳，約她在清華大學工字廳見面。相見后，錢鍾書第一句話是：我沒有定親。楊絳說：我也沒有男朋友。方知一場誤會：葉女士自有男朋友，只不過錢、葉兩家父母有牽紅線的意思；費孝通自認最有資格做楊絳的男朋友，也是一廂情愿。兩人從此用英文寫信切磋。錢鍾書越寫越勤，一天一封。
當時，錢鍾書已在清華吸取了3年，楊絳則從燕大轉入清華借讀，后來又考入清華外文系研究院。錢鍾書跟楊絳說，他志氣不大，只想功勞終生，做做學問，楊絳覺得這點和我的志趣還對照相投。錢鍾書去世長年后，楊絳面臨丈夫留下的無數手稿、筆記，感觸道：這個志愿不大，卻也不小了。
見她之前，從未想完婚；娶她之后，從未后悔
1935年，錢鍾書與楊絳在無錫舉行婚禮。那時，錢鍾書已經考取庚子賠款資助的第三屆中英公費留學。婚后不久，他們便到英國去了。
錢鍾書進入牛津大學埃克塞特學院讀文學。楊絳本盤算進女子學院研修文學，但名額已滿，于是她自修西方文學，有時間就鉆進圖書館，依照文學史的次序，一個個經典作家的作品往下讀。作為鍾書的老婆，他看的書我都沾染些，由於兩人免不了要切磋思想的。我們文學上的切磋是我們友誼的根基。彼此有感想，切磋是樂事、趣聞。
錢鍾書不擅家務，到了英國，家事全由楊絳籌劃。兩人初到牛津時，吃房東做的飯。開始伙食還好，后來越來越糟，錢鍾書餓得面黃肌瘦。楊絳決意改租一套帶爐灶廚具的住房，自辦伙食。她靜靜尋覓報紙廣告，自己跑去找房。等終于找到滿意的，再帶著錢鍾書來看。錢鍾書看了很喜愛，隨后就搬入新家。
有了廚房，楊絳就卷袖圍裙為口忙，朝朝洗手作羹湯。錢鍾書吃得飽了，人也快活很多。做家務并不容易，有時出了意外，楊絳也不通知錢鍾書。一次，楊絳出門送錢鍾書去課堂，忽然一陣風刮來，把門帶上了，鑰匙還在屋里。楊絳就轉到樓背后的花圃，借了花匠的長梯爬上臥室的陽臺。沒想到陽臺通向臥室的木門也關著。這時花匠已撤，長梯也帶走了。楊絳只得側身一躥，雙手搭上了木門上面的氣窗，腳踩在門把手上，再用腦殼頂開氣窗，手腳并用，翻進屋內。等錢鍾書下課返來，家里一切如常，似乎什麼也沒發作過。
1937年，女兒錢瑗在牛津出生，小名圓圓。錢鍾書致迎接辭：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愛的。癡氣的錢鍾書不想其它孩子跟錢瑗分享父母的愛，也不想楊絳再受養育之苦，沒再要孩子。
楊絳產后虛弱，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錢鍾書常在家闖些小禍，不時愁兮兮地通知楊絳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的桌布弄臟了；他把臺燈弄壞了；門軸雙頭的球掉了一個，門關不上了楊絳老是答覆沒關係。錢鍾書一聽就放心了。果然，楊絳回到家，把桌布洗得干干凈凈，臺燈、門軸也一一修好。
長年后，楊絳回憶道：我已不記得哪位英國傳記作家寫他的美滿婚姻，很實際，很低調。他寫道：1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完婚；2我娶了她十幾年，從未后悔娶她；3也從未想要娶其它女人。我把這段話讀給鍾書聽，他說：我和他一樣。我說：我也一樣。
絕無僅有地結合了老婆、戀人、朋友
1938年秋,錢鍾書學成歸國，被母校清華（那時為避日寇南遷，是西南聯大的一部門）破格聘為教授，前去昆明。楊絳帶著女兒回到遷居上海的錢家。在上海，她不再是錢鍾書一個人的賢妻，而要學會做一大家子的賢媳。
錢家是傳統大家屬，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有江南才子之名，與楊絳父親那種留學歸來，投身革命的開明作風天然大不相同。早在完婚時，楊家辦新式婚禮，錢家辦舊式婚禮，楊絳一進門就磕了不少頭。
那時，楊絳和錢家上高下下擠在一處。時局慌亂，住處逼仄，楊絳沒有自己的房間，她不便公開看書，似乎看不起妯娌姑婆，就借了架縫紉機，在蒸籠般的亭子間里縫紉，為錢鍾書和圓圓做衣服。有時婆婆也請她給小叔子縫點東西。楊絳滿腦筋西方文學經典，卻默默學做一切大家庭中兒媳婦所擔負的瑣事，敬老撫幼，諸事忍讓，臉上老是笑瞇瞇的。
1941年，錢鍾書回到上海。一天，他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支援嗎？楊絳大為開心，催他趕緊寫，這就是《圍城》。為支援錢鍾書的寫作，楊絳讓他減少講課時間，又辭掉女傭節儉開支，自己包攬所有家務，劈柴生火做飯。楊絳不訴苦，心甘情愿做灶下婢。錢鍾書每寫完一章，她都先讀為快，讀完又火急地等候下一章。
抗戰后期，物資更為匱乏。楊絳不得不精打細算。比如燒煤，煤球里泥摻多了，燒不著；摻少了，又不禁燒。為了省煤，楊絳自己和泥，把爐膛搪得細細的。有一次煤廠送來300斤煤末子，楊絳如獲至寶，摻上煤灰自制煤餅，能抵四五百斤煤球。她還擔當買菜、洗全家人的衣服。錢鍾書的嬸嬸見楊絳一位千金女士，在家什麼粗活都干，很是感觸，對楊絳說：你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宣哥（錢鍾書小名）是癡人有癡福。后來，公公病重，問婆婆：我死后，你跟誰過？婆婆說：跟季康過。楊絳之賢，由此可見一斑。
抗戰成功后，錢鍾書的新篇舊作陸續出版，第一本是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倘使這部稿子沒有遺失或燒毀，那是由於此書稿本曾由楊絳小姐在兵火倉促中錄副，分藏兩處，錢鍾書特此說明。該書出版后，錢鍾書在兩人保留的樣書上寫下了一句話：贈送楊季康 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老婆、戀人、朋友。
1946年，《圍城》問世即引起轟動。錢鍾書在序中說：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里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于楊絳小姐連續不斷的督促，替我擋了很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菜園相會的老夫妻
解放后，兩人仍在學問中得樂趣。外文所研究員朱虹通知全球人物雜志一個故事：楊先生曾說，她和錢先生晚上在家面臨面泡腳時，喜愛玩一個游戲楊絳說一個西班牙語單詞，錢鍾書就對一個意大利語單詞，或者錢鍾書說一個意大利語單詞，楊絳就對上一個西班牙語單詞。固然他們學問很高，但玩起游戲就像孩子一樣喜悅。
1970年，錢鍾書、楊絳相繼下干校。我們的干校在河南信陽的息縣，我和楊先生分在菜園班，錢先生一開始被分去燒開水，但他總是燒不開，后來專門擔當去郵電所取信。鄭土生通知全球人物雜志，錢先生常常借著到郵電所取報紙、信件的時機，繞道來菜園，隔著小溪和楊先生說幾句話。
許多下干校的人見過這對老配偶菜園相會的場景。在楊絳看來，菜園相會遠勝于舊小說、舊戲劇里的戀人私會后花圃。有一回，鄭土生碰見錢瑗來看父母，一家三口在菜園散步，看上去平和安靜，實在這個家庭剛剛經受一場巨痛錢瑗的第一任丈夫王德一，因斷然不寫黑名單冤枉他人，自殺而亡。后來，楊絳寫道：上次送默存（指錢鍾書）走（下干校），有我和阿圓還有得一（指王德一），這次送我走，只剩下阿圓一人，得一已于一月前自殺去世。寥寥數筆，難掩痛惜半子、心疼女兒的酸楚之情。
有時，楊絳為了見錢鍾書，也要冒危險。一次下雨，她穿戴雨衣、雨褲、長筒雨鞋去錢鍾書的宿舍看他。路上泥濘不堪，她穿境地、渡水塘、涉小河，一腳水，一腳泥，終于到了錢鍾書的宿舍。推開進去，錢鍾書很吃驚，楊絳只說：來看看你。還有一次過年，錢鍾書來楊絳這里吃年夜飯。飯后楊絳送他。由於怕錢鍾書近視眼，雪后看不清路，就一直把他送到了宿舍。這時天已黑，楊絳一離開宿舍燈光所及的范圍，便落入一團昏黑里，打開手電也找不到路。她只好默默在心中回憶方位，大著膽量在荒郊外外、樹林中、境地里摸黑前進，途中還摔進了溝里，一路跌跌撞撞，好在終極安全返回。
1972年3月，錢楊配偶被遣送回北京，先是搬到錢瑗在北師大的團體宿舍住，后又搬進北師大教職員宿舍。搬遷忙亂，已經著涼感冒的錢鍾書也想幫忙，拙手笨腳地想打掃一堆陳年積土。等楊絳發明時，他已吸進大批灰塵，觸發哮喘，注射吃藥也沒見好，直到1974年1月送入醫院急救近4小時才得以緩解。
此后，他們又搬進文學所一間堆雜物的辦公室。那里有三災：一是鼠災，大老鼠常常出沒，專咬錢鍾書的中文筆記稿；二是蚊災，蚊子多得往臉上撞；三是白毛蟲災，白的毛毛蟲變成黑色飛蛾，飛來飛去。楊絳最怕軟蟲，但她還是用筷子夾了小蟲，埋在土里。鄭土生回憶說：我記得那是一個暫時辦公室，墻都裂了縫。錢先生的哮喘病一發病就特別不適，楊先生每次都極度精心地調理。有一次，由於護工不在，楊先生就自己取代護工，整夜不睡。那時楊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還有糖尿病。但她老是把錢先生看得比自己更主要。
鄭土生還通知全球人物雜志，一次他去看望兩位先生，錢先生感冒了，坐在椅子上，兩端、眼前都堆著高高的書，像城堡似的，全都是書。錢先生不適了就拿本書看，減輕病情和內心的苦悶。這些書都是楊絳堆的，只有她才知道什麼能緩解錢鍾書的病痛。
在楊絳的悉心照顧下，錢鍾書寫完了《管錐篇》初稿，還介入完工了《毛澤東選集》的英譯工作。在錢鍾書眼里，楊絳無所不能，他稱她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我一個人想念我們仨
1977年1月，單位給了楊絳一串鑰匙，讓她去三里河新蓋的國務院宿舍看屋子。立春那天，楊絳母女由青年朋友陪著，收拾行李遷入新家。楊絳怕錢鍾書吃塵土，把他視作一件最貴重的行李，下午搬家妥貼后，再用小汽車把他運回新居。
從此，一家人安置下來，專心唸書做學問。每月的工資、所需的書籍，都由外文所的董衡巽、薛鴻時等人領來、借來。如今，80多歲的董衡巽還對全球人物雜志感觸：楊先生總批駁我智慧人怠惰。她很勤奮，在她的熏陶下，錢瑗也十分耐勞。
錢瑗在北師大英語系工作，也像楊絳一樣，為他人忙得像陀螺，沒有自己的時間。1995年春夏，錢瑗開始咳嗽，只當是感冒；當年秋冬腰疼加劇，起不了床，也只當是擠公交閃了腰。直到1996年1月，她連站立行走都已難題，住進北京胸科醫院，臨走前還輕松地對楊絳說：媽媽等著我，我很快就返來。3月，確診是肺癌晚期。
薛鴻時曾回憶說：當時錢先生住在北京醫院，錢瑗的醫院在西山，兩個醫院相隔很遠。楊先生是又伺候錢先生，心里又想著女兒。錢瑗瞞著媽媽，只說是骨結核。楊絳明了女兒可能時日無多，但又瞞著錢鍾書，說女兒能治愈，一年或八個月就能好。錢瑗借故不讓媽媽去看她，怕媽媽勞頓，也怕媽媽見到她的慘狀悲傷。兩人好不容易相見，媽媽看著女兒，女兒看著媽媽，一句話都沒有。
1996年11月3日，醫院給錢瑗發了病危告訴，錢瑗的第二任丈夫楊偉成通知了楊絳。8天后，楊絳到北京醫院照顧錢鍾書，錢鍾書忽然對著她背后大叫了七八聲阿圓，然后對楊絳說：讓小王送阿圓轉去。楊絳問：回三里河？錢鍾書搖頭，楊絳又問：西石槽？答：到底也不是她的家，叫她回自己的家里去。楊絳許諾轉告圓圓后，他才安靜。此后，錢鍾書不再呼叫阿圓，也絕口不問女兒的病情。
楊絳最后一次見女兒是1997年3月3日。第二天下午，錢瑗就在安睡中去世了。楊絳還得到醫院看錢鍾書，只能在心里為女兒送行。她最大的困難是怎麼通知錢鍾書。千般思量，最初繼續裝作女兒依然安好。過了4個月，見錢鍾書身體較好，楊絳才花了一個禮拜，一點一滴說出來。圓圓目前沒病了她沒痰了她不咳嗽了、能睡眠了，以及她如何比爸爸舒服。實在楊絳第一天說時，錢鍾書心里就明了了，但到第七天明說她已去了，錢鍾書還是體溫當即上升。不過，錢鍾書從此也就心安了。楊絳問他：若我智慧點，還能騙你嗎？那時已經不能說話的錢鍾書搖頭。楊絳又說：我要寫一個女兒，叫她陪著我。錢鍾書點頭表示批准。
一年后，錢鍾書去了。楊絳兌現對錢鍾書的話，開始寫《我們仨》。在她溫潤精緻的筆下，女兒活了，與媽媽相依相偎。寫到動情處，楊絳的淚水落在紙上，不能自已。2024年，《我們仨》出版，扉頁上一句我一個人惦念我們仨，叫幾多人讀之淚下。
世間好物不牢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楊絳曾這樣讚歎一家人的失散。在《我們仨》的末端處，楊絳把自己比作一個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家在哪里，我無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感激社科院外文所對本組的協助，部門內容參考了《聽楊絳談舊事》）
手記
從仲夏到中秋，我們走進楊絳的世界。她的小說、散文、劇作、譯著，讀得越多越會讚歎：這麼平實靈動的文字，就像一位聰明溫婉的女子在娓娓陳說，卻比當下流行的各種文筆更感動人心。同她學生、同事、老友、晚輩的每一次長時間會談，都能聽到更多關于她的故事，感遭受她溫厚的品性和睦節。
有兩個小故事，給我們印象最深。一個是：她的父親問她：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麼樣？她說：不好過。一禮拜不讓你看書呢？她說：一禮拜都白活了。另一個是：陳道明在演完《圍城》后，有一段時間很浮躁，后來他去了錢鍾書和楊絳家里三次，每次家里唯一響的東西便是藥罐子，唯一能聞到的是書香。
我們和楊絳之間，隔了幾代人。當年她眼中的青年人，目前已是我們眼中的老先生。望著這些白發蒼蒼的老先生，很難想象他們在楊絳身邊做青年人的樣子。這就像楊絳在《五四運動》第一段中說的，目前想來，五四運動時身在現場的，如今只有我一人了。
是的，她是穿旗袍的那一代，我們是玩蘋果的這一代。但是，為什麼在今日，還有那麼多人用蘋果讀楊絳的故事？僅僅由於她長壽嗎？還是由於她是錢鍾書夫人？
在楊絳的世界里，我們找到了一些答案。由於她聰明而溫厚，從不飛揚躁厲；由於她堅韌而風趣，從不健忘微笑；由於她勤勉而清淡，從不追名逐利；還由於她求真而勇敢，從不說假話認假賬。
我們惦記她，是在惦記這個時代缺少的美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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